长江之于武汉 是怎样的存在?
行云流水的武汉
—方方—
对于武汉来说,长江是一个永远的话题。
如果说武汉是一颗珍珠,长江便是那根串珠之绳,从武汉穿心而过。它在龟山脚下挟带着汉水一起,将武汉的地面流切割成为三个大镇:汉口、武昌、汉阳。
汉口在北岸,它是著名的商业大镇,大的商场都在汉口,当年武昌的人买件衣服都得搭着船到汉口来买;
武昌是文化镇,几乎所有的大学都集中在武昌;
汉阳则是工业镇,武汉最老的工厂都在汉阳。
这样的格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划分的。三大镇皆临江而立,随江流而曲折。因为这个缘故,武汉人是没有什么东南西北的方向感的。
徜若有人问路,武汉人的问答多半都是“往上走”或“往下走”。上,便是指长江上游方向,下则是指下游方向。
江水对武汉人的影响深刻到了骨髓,既便是人们随意的一指,也无不透视着水流的意味。武汉人的性格也就有点像水流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而散漫。
武汉不像北京南京西安曾为国都,因而它也从未成为过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它自古便是商业都市;可它偏偏它又不像上海广州天津一样,它们虽然也是商业城市,可却因为临近海岸,受西方文化熏染深重,武汉地处内陆深处,洋风一路吹刮到此,已是强弩之末。
所以武汉的文化带有强烈的本乡本土的味道,它和弥漫在市井的商业俗气混杂一起,便格外给人一种土俗土俗的感觉。
但幸亏有了长江。是长江使这座城市充满了一股天然的雄浑大气。这股大气,或多或少冲淡了武汉的土俗,它甚至使得生长于此的武汉人也充满阳刚。他们豪放而直爽,说话话高声武气,颇有北方人的气韵。
是长江使武汉这座城市的胸襟变得深厚和宽广;是长江给武汉的文化注入了品味,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长江,塑造了武汉人的性格。这些武汉人中,也包括我。
我的三个哥哥都喜欢横渡长江,他们常常带着一个汽车轮胎便在江水里游来游去。从江北游到江南,曾经也是我的一个梦想.
我一直奇怪历史怎么给了武汉这么好的机会,使它一夜成就了大名。后来我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名叫张之洞。
很久以来,我都觉得一个人的力量是十分十分渺小的。古谚云,独木难成林。滴水不成河。这都是说,人呵,你是多么的弱小。可是有一天,我从历史书上读到了张之洞。突然间我觉得人的力量有时候是十分强大的。强大得能够塑造一座城市,能够开一代风气,能够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1889年,张之洞以湖广总督的身份来武汉走马上任。洋务派人士张之洞有权又有见识,对于武汉来说,有这样的官员已是福气。可这个张之洞偏还喜欢有所作为。这一来,总督府所在地武汉便大得便宜了。
地处内陆、经济封闭保守的武汉正是因了张之洞而开始了它生平最大的一次起飞。
张之洞在武汉开办了炼铁厂,为武汉成为中国最大的工业基地作出了最初的奠定;
张之洞在武汉主持修建了芦汉铁路即后来的京汉铁路,使武汉成为九省通衢之城;
张之洞在武汉开办了中国第一家兵工厂,“汉阳造”曾经是中国最为著名的武器;
张之洞在武汉大修堤防,使武汉成为今天这样的城市规模。三十四公里长的大堤至今仍屹立在这里,它的名字就叫“张公堤”;
张之洞在武汉大办教育,使得武昌的办学之风一时兴起。
早期的革命者许多都是由这些学堂书院中走出,它包括著名的黄兴和宋教仁等等。今天的武昌了因了当年的雄厚的根基而成为大学林立之地。教育带动着科技的发达,科技则给这座城市的发展提供的莫大的动力。
张之洞所做的这一切,用两个字开形容,就叫作“开放”。 虽然开放是时代进步之趋势,但在封建的帝王时代,也得要有人领先而为。张之洞就是这样一个领先的人。
有了张之洞在武汉开创的这样一个社会背景,武昌响起摧毁帝制第一枪就不足为奇了。可以说,张之洞当年的政绩至今仍然影响着武汉。而时间却已经过去了百年。
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位于武昌的大学校园。
我所读书的武汉大学的前身自强学堂就是张之洞在1893年与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一起开办的学堂之一。这是武汉的第一个专业学堂。它经过百年演变,由方言学堂,到武昌高等师范,武昌师范大学、武昌大学、武昌中山大学,一直到1928年迁入新校址珞珈山下时,定名为武汉大学。
倚山傍水的武汉大学在武汉的份量举足轻重。
武汉大学是武汉的骄傲。武汉因为武汉大学的存在而陡增了几个法码。试想,武汉若把武汉大学连枝带蔓地抽掉,武汉这座城市都会因此而失重。我曾是武汉大学的学生,我对这座学校的偏爱是毫无疑问的。没有哪一所学校能超过它在我心中的份量。
大学四年的生活在我一生中至关重要。没有这四年的学习,我大概成为不了今天的我。
毕业的前夕,我的一个同学对我说,大学生活对我们最重要并不是学到了什么,而是知道了怎么去学。我觉得他说得非常对。同时,我还想补充一句,这便是,它使我知道了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而不是用教科书或者报纸或别人的教导。
从这座大学出来后,我便成为了一个不喜欢被人左右,而喜欢独立思考的人。对武汉这座城市的了解,也因为上大学的缘故而得以更加深入。
因为学校在武昌,我家在汉口。为此,每星期我都在这两镇之间来来往往,从武昌到汉口,从汉口到武昌。
我穿越武昌最热闹的街道,在江边最早的码头汉阳门坐船。老旧的轮船缓缓地向北岸驶去。我一次次地在江面向这被江水划开的三镇眺望,在这眺望中思索这两江于这城市的意义,也在思索中回味这个城市的一切。
后来,我在学校里写了一首诗,所有的诗句我都忘记了,只记得它的诗名叫作:《长江,我的父亲》。这首诗在武汉大学与华中师范大学诗歌创作和朗诵比赛中曾经得过奖项。
许多年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一直地在长江边上的武汉生活着。我在这里读幼儿园,读小学,读中学,在这里当过四年工人后,又在这里上大学,大学毕业后,仍然留在这座城市工作。
掐指算来,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几近45年了。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呵,它走得竟是那样的不知不觉。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的青春岁月差不多也就随着这江水,流走了。
方方
duersi
方方,本名汪芳,祖籍江西省彭泽县,1955年5月生于江苏南京,成长于湖北武汉。
1974年高中毕业后在武汉当过装卸工,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毕业后分配至湖北电视台工作。
现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省文学创作系列高评委会主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
(责任编辑 周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