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音乐学院教授谭军:编钟演奏不只是敲钟
■对话时间 2020年9月4日
■对话人物 谭军
■ 人物简介
谭军,1964年出生于湖北巴东,土家族。武汉音乐学院中国器乐系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兼任湖北省歌剧舞剧院总经理,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理事;武汉音乐学院青年民族乐团指挥、青年编钟乐团艺术总监、指挥。
1975年,考入湖北省巴东县文工团。1985年,考入武汉音乐学院民乐系,开始接触编钟演奏。
1997年7月1日,由谭盾作曲的交响曲《1997:天·地·人》在香港特区成立庆典仪式上响起。这首承载诸多意义的交响曲开头,象征“国之正音”的编钟之声,由谭军敲响。
1996年,主持的科研课题“编钟编磬系列击槌的研究与研制”获中国专利;2001年,在全国高校中首开 “编钟古乐演奏”课程。
其主持的《楚巴乐宫》工作室开创了我国编钟楚乐的研究及表演新领域。2017年,谭军应《国家宝藏》节目邀请,以国宝守护人身份登台讲述曾侯乙编钟的前世今生。
2019年,其创作的《钟鸣九天》首演于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闭幕式。
■ 对话背景
8月13日,《我的祖国-大型编钟与民族管弦乐专场音乐会》在琴台音乐厅官网正式开票。仅一周,近千个座位全部售罄。为音乐会担任指挥的,是与编钟演奏结缘35年的武汉音乐学院教授谭军。据悉,曾侯乙编钟出土后,曾被敲响过三次,而最后一次敲响它的人里,就有谭军。
谭军敲响曾侯乙编钟,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坊间传说他曾热衷于编钟击槌研究,其成果让音乐家谭盾大喜过望的经历又是怎样的?本月在武汉音乐学院“楚巴乐宫”工作室,谭军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是乐器更是礼器 编钟演奏不只是敲钟
楚天都市报(以下简称楚):您的专业是笙演奏,来武汉后才跟编钟结缘。
谭军(以下简称谭):对,跟编钟结缘就是因笙而起。1985年,我从巴东县文工团考入湖北艺术学院(即后来的武汉音乐学院)。1984年9月,全套曾侯乙编钟复制成功,学校每周六都会到省博做专场编钟演出。所以从进校第一天起,我就跟着老师去省博参加编钟艺术实践演出,最开始是在演奏团里吹笙,后来慢慢开始演奏编钟,每周都要跟编钟见上一次面。
当时很多人没有见过编钟演奏,但其实每个人都听过,为什么呢?1970年4月,我们国家第一颗成功发射的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回地球的音乐《东方红》,就是由1956年在河南信阳出土的编钟所演奏的。
楚:从听过到真正在编钟上演奏,是一种什么体验?
谭:来武汉前我没见过编钟,就听过《东方红》。起初接触并敲响编钟时,并没想象中那么激动,我就是把它当成演奏的乐器,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敲出来的《东方红》比卫星传回来的要好听一些。相反对于编钟的感情,是越演奏才越深、越复杂的。
楚:演奏编钟30多年,您觉得它是怎样的乐器?
谭:演奏编钟不是简单地敲击编钟。先秦时期,我们的祖先就按材质将乐器进行了“八音分类法”,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金”就是以编钟为媒介产生的声音,真正的编钟演奏是以编钟为中心、其他乐器组成的“八音”为基础,再集歌乐舞为大成的一个综合艺术。
从演奏者的角度来说,我们需要的不是编钟的音高,而是它的音色——小钟的空灵,甬钟的圆润饱满,大钟的雄浑……这几道音色就可以给整个音乐氛围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再者就是编钟的意义,“黄钟大吕,国之正音”,它本来也不单纯是乐器,更是礼器。
敲响曾侯乙编钟 缘分来自小小的击槌
楚:《国家宝藏》里提到,曾侯乙编钟出土后只被敲响过三次,而编钟都有“礼器”的意思。
谭:可以这么说。曾侯乙编钟第一次被敲响,是在1978年建军节;第二次是在1984年的中南海怀仁堂,庆祝新中国成立35周年;第三次是1997年为纪念香港回归,用来录制谭盾老师的交响曲《1997:天·地·人》。
楚:《1997:天·地·人》里的编钟第一声,也是您敲响的。
谭: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一生不会忘记的经历。我们去香港包括后来北京的演出,运去的都是曾侯乙编钟一号复制品,但录音时敲响的是曾侯乙编钟原件,而且不是一次,是两次。第一次是录音前的试奏准备,第二次是正式录音,我记得是1997年6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我们在省博录音录了整整12个小时。
编钟原件敲出来的声音,比我接触过的任何复制品的音色更纯净。这不是心理作用,复制编钟的专家们也提到过,金属成分的比例对音色起决定性作用。那一次,我对编钟“礼器”的意义感受也很深。当时我们在香港呆了小半个月,一直在下雨。大家开玩笑说我们奏响的是历史的声音,是洗刷百年耻辱的雄浑之声。
楚:能直接敲响曾侯乙编钟原件,据说背后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谭:(笑)是说我对鼓槌的研究吧?我1985年开始接触编钟演奏,最开始大家用击槌,是照着文物画片上丁字锤的样式制造的。后来我在演奏过程中发现,传统的丁字锤因木头软硬度不一样,敲击出来的音色也不一样。
1995年我申报了一个“编钟系列击槌”的研究课题,用5000元经费做了四五十个系列的击槌,有青铜的、塑料的、橡胶的、木头的……家里摆都摆不下了。1996年12月,谭盾老师来湖北试音,带着他花8000美金在日本买的各种西洋打击乐槌,我老师陪着他。但这些槌都不行,比如打小军鼓的钢丝刷,太软了,放在编钟上震动不了;马林巴槌可以打响,音色也不错,但因为是毛线缠的,跟青铜器接触时间一长就全散掉了。
我的老师突然想到我之前研究过击槌,于是,我背着几大包击槌就去了省博,拿一个一试觉得音色超棒……谭盾老师这才确定,他的想法可以靠编钟来实现了。我也是他确定的交响曲中第一位编钟演奏者。
让更多年轻人爱上民乐 亲近中国音乐
楚:2001年您在武音开设了《编钟古乐演奏》课程,武音也有了青年编钟乐团,让95后00后的孩子接触编钟,您的目的是什么?
谭:刚开课时,我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最初我只是想把自己积累的东西落实到课堂上,让同学们有更多的兴趣和选择机会,同时也让孩子们对中国传统的音乐有更多实践性的研究。比如我们常讲“宫商角徵羽”,在编钟上它们怎么体现。
喜欢这门课的人多了以后,我们就想到把真正愿意一起玩的人聚集在一起,给大家更大的平台,于是青年编钟乐团就成立了。
楚:其实这些年,民乐受到了网友的空前关注,中乐系的学生也越来越多了,您觉得意味着什么?
谭:作为一个从事民族音乐的人,看到这样的局面我很开心。往大点说是我们的文化自信更强了,往小了说,是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民乐之美。其实中国人在骨子里肯定是更亲近中国音乐的。中国音乐有非常强的地域特征,每个乐器的音色都适合于讲述不同的故事。
楚:有网友说钢琴处于乐器鄙视链的最低端,您怎么看?编钟会是最高点吗?
谭:肯定是不对的,乐器只是一个工具,你说筷子好还是刀叉好?关键在于使用工具的人能否发挥它的最大功能。我虽然跟编钟之间有割舍不断的缘分,编钟也有其独特的历史意义,但我不会把它放在什么鄙视链上比较,听众也不要在乎这些说法,希望大家用耳朵去感受每一种音乐、乐器的魅力。
(来源:楚天都市报 记者 张聪 通讯员 孙妮 责任编辑 黄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