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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云

【无悔】黄旭华院士:赫赫而无名的人生

长江云综合  2017-11-06 09: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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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7年到1986年,从34岁到63岁,黄旭华与老家亲人神秘“失联”30年。他去哪里了,做什么工作,家乡亲人多次写信询问,都得不到答案。只知道,父亲去世,他没有回家;二哥去世,他也没有回家。

文汇月刊(1987年6月刊)

1987年,广东海丰的老母亲收到了一本三儿子寄回来的《文汇月刊》。她仔细翻看,发现其中一篇报告文学《赫赫而无名的人生》,介绍了中国核潜艇黄总设计师的工作,虽然没说名字,但提到了“他的妻子李世英”。93岁的母亲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在为国家造核潜艇呢!

黄旭华与母亲合影

他的人生足够特别

“他(黄旭华)当然有个名字。你可以称呼这名字,但他不允许发表。他到底是干什么的?隐去了他的名字和影像后可以说了。今年元旦,《人民日报》正式公诸于世,我国已研制成功了尖端的导弹核潜艇。至今,世界上只有美、苏、英、法和我国拥有。这是轰动全球的赫赫伟业,不是雕虫小技。他一再说,他只不过是千万名研制人员中的一员,普通一员。这是一个座标值。但我得指出还有另一个座标值:他是这个被称为“集海底核电站、海底导弹发射及海底城市于一身”的导弹核潜艇的总设计师。他不承认自己是“中国核潜艇之父”。但毫无疑问,中国核潜艇中一定能找到他的智慧的基因!”

《赫赫而无名的人生》里说黄旭华院士,“他,恰是有为而埋名的人生,就像他负责设计的潜艇(而且是核动力的),久久地潜进深深的海洋,是赫赫的存在,又是无影的存在。这种超想象的人生,难道还不值得我去写和体验一番吗?他今年六十一岁,属虎,仍然虎虎有生气。我若体验“虎跃六十一秋”,岂不又增寿六十一岁?”

1955年,美国宣布研制成功了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潜艇,取名“魟鱼”号。

黄旭华谈自己如何进入核潜艇领域

“自从世所公认的‘潜艇之父’——荷兰物理学家德雷布尔在1620年制造第一艘机械装置的潜艇开始,到1955年‘魟鱼’号诞生前,那都不是真正的潜艇。”他(黄旭华)用客家乡音很重的普通话对我进行启蒙,“常规潜艇全是憋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用电瓶全速航行一小时就要浮上来透口气,像人的潜泳,像鲸鱼定时上浮。只有到了核潜艇,才是真正的潜艇,可以潜下去几个月,可以在水下环行全球。如果再配上洲际导弹,配上核弹头,不仅是第一次核打击力量,而且是第二次核报复力量。有了它,敌人就不大敢向你发动核战争,除非敌人愿意同你同归于尽。因此,《潜艇发展史》的作者霍顿就认为导弹核潜艇是“世界和平的保卫者”。距离魟鱼号只有三年时间,当时我国还没有陆上的核电站,聂荣臻元帅就以战略家的勇气和预见力向中央打报告,我国要研制核潜艇。党中央、毛主席批准了这个报告。为了避免重复劳动,在中苏两国最高领导人会谈时,我方提出,请苏方提供有关技术资料。对方一口拒绝了,认为我国的工业基础、技术力量以及理论水平都不具备起码的条件。根本搞不成。毛主席不信邪,下了个指示:“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这一指示就规定了他的人生走向,也规定了千万人的人生走向。

但是从第一天到现在从没有离开过核潜艇研制的,千万人中就只有他一个。

像潜艇一样沉下去,沉到他的童年去。1958与1926有一条连续的因果链吗?

搞核潜艇是从玩玩具开始的

1926年元宵节过后的五天,他降生于广东省海丰县的一个贫困的居民村(如今是镇)——田墘。字典上查不到“墘”字,是这儿的居民自己造的汉字。

总之,在那时,所有知道他出生的人,绝对不会料到这位脑门好大的三小子将来会成为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总设计师!就是说梦话,说胡话也说不到这上头来。

纵使是1958年搞核潜艇,对他来说,也象是个春天的好梦,赫赫而空灵。

“你信吗?我们搞核潜艇是从玩玩具开始的,哈。”他说。

黄旭华院士(第一排右数第四位)

真有点古希腊人的幽默了!在人类对宇宙的局部构造几乎一无所知、混沌一片之时,古希腊人、古中国人却兴致勃勃地穷究“宇宙天地是什么构造的”博大精深的课题来了!他们居然还找到了自己非常满意的答案!古希腊人说,宇宙是有空气、土地、水组成的。古中国人的答案要“形而上”些,天地由阴阳所合,金木水火土运行所成。古老的幽默!

黄旭华院士(右数第一位)

“那时,我知道的核潜艇,就象古希腊人谈宇宙一样,只知核潜艇是以核为动力的潜艇,一句大实话!上级选中我来搞,是看我有1949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制造专业的学历,还看上我曾搞了几年仿制苏式常规潜艇的经历。小木屋是房子,摩天大楼也是房子,但是一个能造小木屋的木匠别说造不了摩天大楼,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们当初就有过一个总体构想,把常规潜艇分成两半,中间加一个核电站。后来才知道核潜艇是另一种性质的潜艇。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外国玩具,十几厘米长,咖啡色的,是核潜艇玩具。我们喜坏了,像当年达尔文发现了一个新的物种进而对标本进行解剖一样,我们对玩具进行了多次肢解组合。当然,我们当时还读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高深的学术论文,也看过几张照片。可是,核潜艇是个最高绝密等级的东西。论文不仅掐头去尾,而且,还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譬如,有篇文章说,为了保证水下发射的命中率精度,对艇的平稳性有很高的要求,因此装设了六十多吨重的大陀螺。这东西我国生产不了,又多了个攻关题目。不仅如此,这个大家伙一装,艇就要增加一个大仓。水下的体积不象水面船舶。那里全是黄金空间!后来,我们从试验中得到的大量数据表明,不需要这个陀螺。但很难下决心。人家技术比我们先进得多都用,我们敢不用?发射时翻了船谁敢负责?打不中目标谁敢负责?当时要我拍板时,就有装和不装的激烈论争。我想,我们是独立研究,不是比葫芦画瓢的抄袭,既然我们的实验数据证明可以不装,那就应该不装。我毅然拍板定了案。当时我就怀疑外国是否真的装了。果然不错,后来得到的资料表明,他们也没装,差点上当!后来,我们的艇发射时稳得象陆地,摇摆角、纵倾角、偏航角都接近于零!——这就是我们跨出的第一步。”

全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工作


还有生他养他的大家庭不好交待。自从1957年元旦回过一次海丰县老家,只住了两天,直到1986年的11月去深圳大亚湾核电站才顺便回了家,住了三天。别梦依稀三十年!父母和八个兄弟姐妹,一直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工作。他们来信问,他只能避而不答,压根儿不提这件事。父亲到去世也不知道他的三儿子是干什么的。也许是他的父母笃信基督教,吃饭都得祷告,这个大家庭弥漫着宗教式的互爱。他同兄弟姐妹都很亲,更亲的是二哥。他还只有四五岁,二哥去田墘的由基督教办的树基小学上学,总悄悄带他去陪读。他非常爱听圣歌,爱听老师讲课,一听就记住了。回到家里,父亲检查二哥的功课,让二哥背书,二哥背不出来,要打二哥,他急了,马上大声背了出来,想解二哥的围,谁知,更使二哥难堪,挨打更重。可二哥不怪他,还是带他去学校。以后,他一直和二哥是同班同学。九岁那年初小毕业后,田墘没有高小,得离家到很远的汕尾桌叽小学去寄读。二哥带着他去了,事事照顾他。几十年后,他突然接到二哥病危的急电,要他回去见最后一面。可是,他还日夜忙着拟定实弹发射的实验大纲,怎么也走不开。世英都提醒他,他若不回去,家里人会怨他一辈子,他也会后悔一辈子!但是核潜艇高于一切,终于没有回去,而且无法向亲人解释而取得谅解。他还觉得他很对不起他的母亲。他常说,他的爱心,他的宽容,他的柔的一面,以及他爱听音乐,爱唱圣歌是善良的母亲让他耳濡目染而成的。他非常爱他的母亲。母亲的个人成分虽然是自由职业者(医生),但还是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度日维艰。他觉得没能当好儿子这个社会角色,没能为母亲分担任何忧难,只是每月寄点生活费。妈妈多次问他的工作干得是否像别的兄妹那么好,他不能具体回答妈妈。三十年母子没见面。忙中的间隙也常常想念妈妈,只能唱唱妈妈在他童年时教他的圣歌——英文原文唱的《米塞亚》,在歌声里浮想起母亲年轻时的音容笑貌。去年,也就是在他年满六十花甲这一年,终于见到老母亲了。她已98岁,还拉着他去游了肇庆的七星岩,一路上讲他的童年故事。在母亲身边只呆了三天,又得分别了。临别时,98岁的老母亲对他唱古诺的《圣母颂》,为他祈求保佑,还送了他一本圣经,最后又唱了一支圣歌《再见吧》。母亲的一生,连同她的歌,像录相一样录在他的大脑里。这是一盘最美的录相,常常在他出差坐在飞机上看舷窗外的白云时,在他一天忙碌之后的梦中,这盘“母亲和她的歌”的录相,连同世英、孩子们的录相,还有他心爱的核潜艇录相,都在放,任意组接,任意放,是宇宙虚无,使时间凝固,享受着最大的美。

给予的爱很少 收获的很多

是的,是的,核潜艇的天文数字般的工作量压着他,他承认自己是个只能顾一头的偏才,不是全才,没有当好丈夫,没有当好父亲,没有当好儿子,没有当好兄长或弟弟,这些血缘规定的社会角色全没当好。尤其为难的是,除了妻子世英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明知道他责任有多重,其他的亲人都不知道,他又不能解释。这是他的“不可告人”的人生的特殊体验。但是,谢天谢地,妻子爱他,母亲爱他,兄弟姐妹爱他,孩子们爱他,他的三女儿爱他爱到了非理性的地步——一位记者问老三,“你觉得你爸爸有什么缺点?”老三说:“我觉得我的爸爸没缺点,尽管我知道列宁说过世上不存在没缺点的人!”他负疚之后又感到特别幸福,弥漫人间尽是爱。他奇怪,我给予的爱很少,为什么收获的爱很多?世英开玩笑说:“因为你的命好,运气好!美国人搞核潜艇,搞了十年零十六天,你们扣去下马那几年,加起来只用了八年多一点。而且,我国核潜艇在水下的时间创了世界纪录!你和大家把核潜艇搞成了,还有那么多亲人蒙在鼓里爱你,不怨你,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人家用两三年 我们只用一年

“有位记者言过其实地说我是‘核潜艇之父’,我否定了。如果说,一定要给这个工程找出‘父亲’的话,P同志就是一位,他解决了核堆的问题。苏联,先搞成地上核电站,再把核电站小型化,装上列宁号破冰船,然后再精微化,装上核潜艇。当时,我国没有陆上的核电站,要一步登上核潜艇。P 提出按总设计要求在陆上先搞个与艇一样大小的核堆,称为陆堆,成功之后再装上艇。有不少人反对这个方案说,如果一旦失控,就是一次原子弹爆炸。P 论证了不可能,即使失控也不可能。激烈论战,总理仲裁,批准了路堆方案。我不懂核,P不懂船,我们来个软喝血综合。我们派出200多人,到陆堆去‘种菜’。‘地’是人家的,‘菜籽’是人家的,我们只是按总体要求去‘种菜’。这是一种像绿色生命诞生一样的综合。某某年于某某地,经周总理批准起堆。我们的陆堆超过了临界,成功了!世上最美味的菜,也没有这原子菜的滋味美啊!我这个人从来不失眠,就是被打成‘特务’的年月也没有失眠。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很钦佩P 的卓越才能,还有我们整个工程的具体组织者Y 少将及这个工程的办公室主任C,他们都作出了‘父亲’式的贡献。广而言之,所有参加这个工程的人员都是导弹核潜艇之父。我们的武备系统也是令人自豪的,也是由常规综合出来的尖端!我们的核堆往艇上装时,也破了别人的纪录,人家要两三年,我们只用了一年!”

《赫赫而无名的人生》文章结尾这样写到,“他(黄旭华)的长途电话又来了,核潜艇事业召唤他去,他兴冲冲地走了。他的神情不再是永恒的赫赫的欢乐,还有未来型的赫赫的困惑,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他消失在人海里——欢乐和苦恼共识共生的圆潜下去了,于是,又成了异于众人的更加迷人的存在:赫赫的存在,无名的存在……

注:文里的“他”均为《文化月刊》中黄旭华院士的代称。

来源:长江云、《文汇月刊》

(责任编辑 张智美子)

责任编辑 张智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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